最是那一曲二胡声悠悠

韩逸茜 2018-04-15

最是那一曲二胡声悠悠,像流水不胜风的离愁。——题记

我以一种颤动的心情,叩响了铜官窑那条老路。

道路好像新翻修了一遍,周道如砥,可我的心好像猛然间失去了什么,空荡荡的。左转第三间,有一座矮矮的房子,静静地坐落在那里,不动声色,仿佛已经与这片大地连在了一起。我轻轻叩响了房门,开门的是外公,一年多没相见,头发上的银丝如藤蔓般越缠越多,越绕越密,小麦色的皮肤上一道道沟壑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薄薄的嘴唇还不至于龟裂,只是血色一年又一年黯淡了下来。他见到我,像是惊讶亦或是欣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涨得通红,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宇星,你回来了——老婆子,女儿他们家回来了!”外公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交叠在一起,像一个孩子。墙上斜斜地挂着一把二胡,不知怎么,那一瞬间,我竟有些鼻酸。

思绪如柳絮纷飞,回忆起懵懂的年纪,全是在这间矮矮的平方中度过的。奶奶家那时重男轻女,凡事两个哥哥在前,我被撂在一旁,外公在一片哭声中把我抱了出去。沩水河就那样静静的淌着,我被外公牵着,走在那条崎岖的老路上,青苔就藏在石板的缝隙中,“看——”外公点点前方:“左转第三间,以后你就住在这了。”我喜欢这里,很快就和这条街上的孩子打成一片,我喜欢折几段树枝搭成房子,即使一吹就倒,外公曾经是做什么的,我大抵不清楚,只知道他有一双巧手,能把把木头变样儿,还能拉一手好二胡。下午的阳光和煦温暖,挑逗着窗前的藤蔓儿上的叶片,外公从墙上取下那把斜挂着的二胡,搭把凳子坐在外头,一副潇洒风光的模样,他用手捏着长长的琴弓,另一只手收放自如的拉动琴弦,几根手指弯折,几根手指压紧,那细细的乐符就从琴筒如同泉水般缓缓流出,拉的自然是最经典的“二泉映月”,引得收菜的二妈都过来一瞧。男孩子们更爱听“赛马”,不过哪里听得懂,只是曲调更欢快,曲子简短,仰头看一会天就听完了。那时我总是拍着胸脯跟隔壁的孩子骄傲的吹嘘外公,把他夸得比天还高,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孩子得到他人的羡慕内心的自豪感是多么奇妙。冬日傍晚,我都要听那一曲二胡,一老一小,坐在灶前取暖,火光照得人脸红彤彤的,照得外面黑黢黢的小路透亮,外公其实也就会拉两三首曲子,我却不厌其烦。年夜那晚,一首曲子拉的格外漫长,好像夕阳西下铜官街道不明的哀愁,仿佛诉尽了沩水河被风拂过的忧伤,一首曲子奏出了透明的离愁,奏出了一条蜿蜒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是宽阔的地方。一首曲子轻轻地悄无声息的拉开了我们的身影,悠悠,不尽。

一首老旧的曲子埋藏在我的心底,悠悠不尽,好像是梦。

当一架西洋的有黑白琴键的钢琴送来,我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梦想,迫于大家口中的“女孩子学钢琴,以后出国——”这一类的话语,迫于现实,我退缩了。时间不再像故乡的沩水河那样沉稳,外公这几年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再也没了当年的神气。终于明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物是人非之感,一切都变了。

“宇星,快叫外公——”妈妈的一声呼唤,把我从回忆中扯了出来,我连连答一声:“外公——”外公笑着,颤抖着取下那把二胡,有些笨拙的拉了起来,手指是照例弯曲,却没了当年的力气,一首曲子竟有了断了几次音的波折,依旧是那首“二泉映月”,断断续续的,却奏出了时淡时浓的哀伤。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仿佛霎那间就找到了心中的缺口,如梦一般,我第一次很认真的和妈妈说:“我要学二胡,那是我的梦想。”他们惊异了很久,如梦一般,答应了。

老师的家实在难找,一条小胡同里,拐了七八圈,他的资历很深,从白发中就可以看出。那天,外公刚好到我家来,就来接我下课。我从窗户中,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影,在路灯的照耀下,依稀辨清那是外公的脸庞。他站在虚掩着的门前,手中紧紧握着那把老旧的二胡,老师在里边教我手法的时候,他也在外面听着,比划着,眼神中满是渴望,提到“二月映泉”的时候,隔着一层门纱,我却清清楚楚的看见外公的脸上坠下一颗眼泪来,顺着细细密密的皱纹,打几个回旋,落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外公哭,我的心不免颤动起来。月光被树叶打碎,星星零零洒在地上,一老一少,走在黑黢黢的路上,外公突然对我说:“这把二胡,我就交给你了——”他的声音很庄重。一开始我心里头觉得好笑:我有新的二胡,为什么要接下这把旧的呢?但是我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瞬间就有一种责任和使命感包裹着我的全身,如同树干上留下的橡胶液体,那么浓,那么稠,一丝一缕,把我和二胡包裹成为琥珀,把中华文化的精髓小心翼翼的珍藏,不再把它和外公抛在风中。

真真的,就是那么一瞬间,我冲过去抱住外公,感觉自己长大了,向人生的方向前进了一步,这把老旧的二胡,斜斜地压在我的心头,细细密密的,刻下了担当。

清风徐来,沩水静淌,我拿起那把老旧的二胡,像当年那样,用稚嫩的手法拉给外公听。二胡是如此,又有多少古代的绝美的声音被抛在了风中?最是那一曲二胡声,悠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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